今年以來，台灣企業界、財會主管、新創界突然都開始關心，遠在26小時飛行哩程外的開曼群島即將施行的經濟實質法。這個只有4.5萬居民的小島，為什麼會有十幾萬家台灣境外公司？這些台灣上市公司又為何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？

 

4月2日一早，永豐金控八德路總部的百人會議廳，距會議開始還有10分鐘，上百個座位幾乎全被西裝筆挺的企業代表、手拎著名牌包的高資產客戶佔滿。這場針對永豐銀行VIP客戶辦的「開曼經濟實質法」研討會，專程邀請來自開曼的律師，連同國內，舞台上10多位律師一字排開，要幫客戶解決目前最棘手的問題。

 

「上週我去胡志明市，台商、中小企業主都在談這件事，現在家族、企業都非常困擾，」永豐銀行資深副總經理歐陽子能開宗明義地說。

 

3小時會議，台下幾乎無人提早離席。

 

事實上，不只是永豐銀，從安侯建業、資誠、勤業眾信到安永，四大會計師事務所全辦過研討會。勤業眾信研討會的門票秒殺，300人演講廳坐不下，還加開會議室，用視訊轉播。

 

「香港和美國同事問我，有必要這麼著急嗎？我說我們客戶每個人都急得跟熱鍋上的螞蟻一樣，」勤業眾信聯合會計師事務所稅務部執業會計師廖哲莉苦笑。

 

人口4.5萬的小島，有十幾萬家台灣境外公司

外人可能無法理解，為什麼從台灣出發，要先飛到紐約或洛杉磯，再轉機到邁阿密，然後還要搭小飛機才到得了的開曼，跟台灣有何關係？

 

安永聯合會計師事務所所長傅文芳也許能幫忙解答。根據其預估，台灣人在開曼起碼有10幾萬家境外公司，維京群島因為年費較便宜，更是上看20多萬家。這個數字相當驚人，因為經濟部登記有案的台灣公司也不過70萬家。

 

根據經濟實質法，7月1日起，境外公司除非能證明所得已在其他地區繳過稅，需附上完稅證明，不然就要在開曼符合經濟實質資格，不但要租辦公室、要在開曼聘僱員工，還要去開曼召開董事會等。

 

如果不合格，開曼政府第一年可開罰美金12,200元，第二年罰金加碼10倍，甚至公司被除名。「開曼群島總面積大概跟澎湖差不多，人口才4.5萬，哪有那麼多員工，可以讓台灣公司聘僱！？」KPMG安侯建業稅務投資部副總經理洪銘鴻形容。

 

跟開曼一樣，英屬維京群島BVI也已頒布經濟實質法，只是還沒有公布細則。一旦細則公布，大限也不遠了。（延伸閱讀：台灣人最愛的境外天堂大修法：維京、開曼、百慕達群島不能再藏錢了）

 

沒繳過稅的錢，再也無法被隱藏

 

其實，去年開始，台商間就已頻傳「災情」。

 

安永聯合會計師事務所稅務服務部執業會計師林宜賢指出，有的台商透過境外公司，轉投資歐洲子公司，結果公司設好了，卻沒辦法在銀行開戶；也有台商出貨給義大利客戶，卻收不到貨款。

 

因為客戶的銀行發現收款的是境外公司，銀行帳戶掛在香港，有疑似洗錢徵兆，因此要義大利廠商向台商要稅籍編號，不過台商從沒在開曼或維京群島繳過稅，拿不出稅籍編號，最後只好給台灣公司的帳戶，才順利收到貨款。

 

這次開曼和英屬維京群島的經濟實質法，來勢洶洶，其實早就有跡可循。背後推波助瀾的，是OECD（經濟合作暨發展組織）、歐盟跨國聯手打擊企業和有錢人跨境逃稅。

 

歐盟自2017年12月公布稅務不合作的黑名單，並對黑名單上的國家，實施經濟制裁。上個月，歐盟公布最新名單，從5國暴增至15國，涵蓋台商愛用的薩摩亞、貝里斯、百慕達等。英屬維京群島、開曼則仍在觀察名單。

 

「世界的趨勢是，讓全世界每個人還沒繳過稅的錢，都不能再藏起來，」國際通商法律事務所資深執行顧問王悅賢總結。

 

問：還有哪個地方可去？

 

答：已經沒有免稅天堂

 

開曼也不是開出第一槍的免稅天堂。

 

一位在香港台資銀行工作的理專告訴《天下》，兩年前汶萊通知境外公司，不再發董事職權證明書（簡稱C.O.I.）。台商必須拿C.O.I.才能在台灣OBU或香港、新加坡開戶。影響所及，新的公司不能再去汶萊登記、舊的公司也留不下來，「現在市場上已找不到註冊在汶萊的OBU公司。」（延伸閱讀：OBU還在「黑白舞」？台灣反洗錢的最大漏洞在這裡）

 

「客戶會問，還可以去哪個地方？我告訴他們，已經沒有免稅天堂，」廖哲莉斬釘截鐵地說。

 

上個月，中租召開法說會，法人詢問經濟實質法對公司的影響？中租控股財會主管陳文正現場回答，將在開曼租辦公室、並雇用當地人。中租是F股回台上市公司，以開曼為控股公司，底下有台灣、大陸、英國等子公司。在台灣，類似架構的F股公司，超過100家。

 

所有會計師都說，F股公司看似首當其衝，因為已經掛牌上市，不太可能移轉股權。不過，如果開曼公司是純控股公司，其實只要花錢，請當地外包公司，問題並不大。

 

但要多花多少錢呢？答案是，10倍起跳。過去，台商一年繳的規費約1,000～2,000美金，新法上路後，開曼代辦公司和律師事務所開價水漲船高，報價從2萬到5萬美金都有，理由是每年要幫台灣公司做申報、做董事會議記錄等。

 

但全球新遊戲規則下，受影響最大的恐怕是台灣中小企業、家族投資公司。在會計師眼中，上市櫃公司要公布財報，資訊相對透明，且國稅局打擊集團內移轉訂價多年，上市櫃公司把利潤留在境外公司，涉逃漏稅，陸續已吃到罰單；反之，國稅局難以下手的未上市櫃公司、家族個人，成為開曼經濟實質法的狙擊目標。

 

廖哲莉舉例，一家台灣中小企業賺100塊，但50塊留在境外公司，從來沒繳過稅，以前看不到，未來要向開曼政府申報，金流會曝光，課稅風險大增。

 

租稅天堂已死，香港成新寵

 

如今廖哲莉都告誡企業主，現在沒有total solution（整套解決方案），企業主只能用刪去法，找出代價最小的解方。她建議，純控股公司受開曼政府監理的程度小，因此過去台商若拿境外公司做接轉單、收受IP權利金或當融資公司，最好移走，不要再透過境外公司做。

 

站在永豐銀上百位VIP客戶前，國際通商法律事務所律師邱佩冠示警，短期企業能想辦法在免稅天堂符合經濟實質條件，但長期以往，只有乖乖繳稅一途。「未來不可能不繳稅，但能少繳一點稅，」邱冠佩形容。

 

香港現在一躍成為台商間口耳相傳的新寵。「早在經濟實質法前，已經有一波想合規的台商往香港移動，」林宜賢觀察。

 

香港之所以受歡迎，因為即使不用來節稅，台商仍有設境外公司的必要。原因是，台商企業要增資，如果是陸資入股，用台灣公司增資會被投審會嚴格的陸資審查卡住；若利用大陸公司增資，萬一發生糾紛，恐怕不利台灣股東，因此利用第三地公司增資，對台灣股東較有保障。

 

而香港離台灣近，很多台商早就在香港有營運，當地營所稅稅率16.5%，也不對海外所得課稅，租稅協定簽得也比台灣多，對台商而言，很有吸引力。

 

境外公司整併潮即將引爆

 

多位會計師預測，會有一波境外公司的關閉或整併潮。林宜賢提醒，若打算處分原先的境外公司，要注意額外的稅負。若境外公司底下是台灣公司，在台灣要依證交稅0.3％繳稅，若底下是大陸公司，可能會面臨間接股權轉讓，稅率是10%。

 

從前，會計師、銀行理專、律師打著幫客戶合法節稅，慫恿客戶在免稅天堂開公司，把錢挪移到海外。如今，這批人角色丕變，開始苦口婆心地叫客戶，乖乖繳稅。而靠代辦境外公司的秘書公司，則叫苦連天，哀嘆生意愈來愈難做。

 

「現在就像達爾文的進化論，你要跟著進化，不可能拿以前的架構，在今天這個時代來做，」廖哲莉形容。

 

農曆年後，從遙遠的開曼群島傳來的一紙狀令，宛如在警告心存僥倖的台商和台灣人：你以為的金錢密界，將不復存在！